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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向太空没有情感的意识就像无根之萍
索拉里斯(Solaris)是一颗表面被胶状海洋所覆盖的独特星球,自从人类发现它几十年来,始终无法得知它存在的理由。(在原著中,索拉里斯星属于一个双星系统,其运行轨道应该是极无规律的,但是观察后发现它的运行一直很稳定,而且它表面的海水似乎能够“控制”这个星球的运动,但无论人类如何探索研究,没有任何假说被证实。)
飞行员伯顿在心理学家凯尔文飞往索拉里斯前对他描述:当他在索拉瑞斯星上空失去对高度的控制时,透过层层胶质状的雾,望见那“海洋”,先是波浪消失,接着海水沸腾,变成花园,出现巨大婴儿……科学委员会听完他的讲述,以录像带上什么都没有为由,认为他看到的只是幻觉,几乎不可信。
科学的傲慢由此被彰显,而在索拉里斯上,科学只不过再一次成为了人类证明“知识”力量的暴政手段——他们不愿意承认超出认知的发生,不愿意相信一名“仅仅是飞行员”的话。
这一点也体现在凯尔文初到索拉里斯观测站后,他听闻了他死去的同伴吉巴里安,发现了剩余的二人斯纳特和萨托里奥,但是幸存者之间无法交流,拒绝相互传递信息,倾诉内心,或者分享他们所遭遇的巨大的荒谬和恐怖。
原因在于他们都是科学家,科学家的身份和科学家的知识框架及其知识储备决定了他们的职业是探究,是获知,是阐释,而他们自己在索拉利斯星上所亲身经历的一切都是无法被阐释的,是不能用语言去组织的,不能进入到理性主义的逻辑和顺序当中的。他们如果承认自己身历心历的现实也就是承认自己已经置身于疯狂。
就如他们死于自杀的同伴一样,所以他们在索拉利斯星上的经验都被放置到了知识与语言之外。此时的凯尔文还没有意识到索拉里斯带来的莫大“恐怖”,他站在“科学”的高台上质问斯纳特“为什么不愿告知”,却不曾想他是否会接受事实。
一夜过后,凯尔文看见了、感受了“客人”这种形态,它来自于主体的意识与记忆中,被索拉里斯的海洋模拟出“此曾在”的人的姿态,而且不会死去。对凯尔文而言,是他十年前过世的妻子哈利。
哈利表现出对凯尔文极大的依赖感,同时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毫无意义。随着客人哈利逐渐学会成为人——学会思考哈利是谁、学会追问原本的哈利为何服毒自杀、学会睡觉、并且学会去爱。
凯尔文逐渐放下“知识”的纠缠,拾回了作为人的情感,他爱上了客人哈利——不是对原本哈利的替代,哈利的无源的爱得到了回应,由此成为了真正的人。凯尔文开阔了作为“知识”的人的视野,也真正了解到了自己内心深处对于父亲、对于母亲的亏欠与爱——当人类失去了区分他者的能力——海洋与内心的同时映射——便找回了真正的自我。
"也许你的出现就注定是一种折磨,也许这是海洋的好意,但是,你对我来说,比任何科学都重要,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代科学认为,生命起源于海洋。发展到人类如今的模样,我们已经远离海洋太久太久。人类从蒙昧而来,到能够进行星际探索的程度,建立在对物质世界极尽的开发和带有使命性的结果。但人终究是有局限的,在无尽的探索欲望带来的知识下,抛去“理性”,人类剩下的只是对自身感官的无限拓展。我们常说浓情似水,却往往忽视它们——藏在感官之后的情感。索拉里斯的海洋,揭示了人类的复杂性决定了人之生活需要情感本身这一命题。
斯纳特在图书馆的生日会上说:“这种情况下,庸才和天才都是一样的毫无价值,我们没有兴趣征服宇宙,我们想把地球延伸到宇宙的边界,我们不知道怎样处理其他的世界,我们不需要其他的世界,我们需要一面镜子。我们一直在为接触而努力,可我们从来没有接触上,我们陷入了一个愚蠢的人类处境,为了一个他害怕的目标挣扎,为了一个他不需要的世界而费劲心力。人类需要人类。”
人类对自己的认知如此匮乏,又何来探索无法理解的世界呢。就如同索拉里斯上不断涌动的海水,人的情感也是波动不断、无限延伸的。在影片起始,凯尔文驻足于父亲的小木屋所在的湖边,水草伸展,迷雾蔓延,是否说明了在意识深处,他对父母的情感始终重要却不曾表露呢?这个经典的塔可夫斯基诗意镜头,也许是在此处便定下了整个影片的基调。
父亲告诉凯尔文:“人最难学会的就是告别”。在关系中获得情感,是我们获得意义的重要方式,对凯尔文来说,母亲早已去世,妻子因为自己自杀,他也主动选择了烧掉资料来到远离父亲的索拉里斯,来追求知识的目标。但最后他发现,没有与母亲告别,没有与妻子告别成为了他内心最大的情感。
在此处索拉里斯的海洋不再是被认为的有“意识”的类生命体,而是一面镜子,或者说是成为了人类的情感映射本身。它代表了人类流淌在意识深处的情感,它所做的一切没有原因、没有意图,人类的潜意识给了它变换的方向,让他们能够再次相见。凯尔文得以在观测站,与母亲、妻子重逢并告别。
其实吉巴里安、斯纳特和萨托里奥也都有自己的过去,他们坚持留在空间站,是舍不得这片记忆之海,无法和过去告别,这里有他们错失的永恒之爱,但吉巴里安终究还是崩溃了,受不了内心对于感情本身的羞愧,选择了自杀。
文艺复兴以来,人类依靠科学与资本在和宗教与自然的斗争中节节胜利,世界范围迎来了空前的物质繁荣,这些带来的发展如此顺利,我们在不同程度上普遍接受了由科学与资本共同构建的解释世界的方法,但对我们自己来说,“理性”的局限性似乎被刻意隐瞒了。“人是万物的尺度”,但世界并不客观理性。尼采的“上帝已死”消解了人类的道德标准与终极目的,但也流露出人类自我价值的无限与科学的有限性。
斯纳特对克里斯描述:把他的脑电图放射到“海洋”上后,“海洋”慢慢变得清晰,淤泥又变为海水,海中现出岛屿......直到最后,海洋对人类看似回应了,但还是漫无目的,难以被解释。在其中的一座岛上,凯尔文选择遵从自己的意志留了下来,在那座岛上,有记忆中的湖,记忆中的小木屋,记忆中的父亲,记忆中母亲浴室的热水浇在屋中父亲的肩膀上,他跪下抱住了父亲的腿。凯尔文在索拉里斯的海洋上,实现了自我意志中对于父母的感情。不过我们无从得知,凯尔文是否也同样是由海洋模拟,哈利是否还会回来……
人的意识是知识、情感、意志的统一,对于宇宙的探索穷尽了知识的力量,却遗忘了情感、遗忘了爱。
最后凯尔文跪下抱住父亲腿的场景,与伦勃朗的《浪子回头》极其相似,与宗教本身“重爱轻智”的倾向有关。克里斯的跪,是选择了“回归”情感。片中克里斯之外的两位科学家都是坚持不将海洋制造的“客人”作为人类对待,而克里斯却对重生的哈莉一如对待妻子,尽管他也有挣扎,但还是以能否感觉得到“爱”而非物理意义上的构成形式来定义“人”。那个浪子回头式的姿势,就是在强调这个选择。
看着河里来回荡漾的水草,沿着记忆的河流往前追溯,像是站在记忆的梦境里,你不知道哈利究竟为何自杀,也不知道凯尔文的妈妈因何而死,但应该都和情感有关。
爱的困境是无法真正在一起。没有情感的意识就像无根之萍,即便已探索一切,我们依然像生活在索拉里斯星海洋中的孤岛,“原来人类一直生活在爱的孤岛上,从未离开,这一切都可以说只是幻象。”